瑤臺仙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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瑤臺仙界
鳳塵年閉關的第四年，在旻焰和幾位仙尊神尊的助推下，鳳安成為了新任的仙帝。
林下風閣，旻焰與巫勻影一邊下棋，一邊提及此事。
“說來鳳安雖是鳳族尊主鳳韶之女，卻也從未聽聞過她的生父。”
巫勻影半撐著腦袋，閑聊道：“千萬年起，人族修士廣修無情道，仙神兩族也興起以自身血脈結合天地靈氣匯聚仙胎神胎的做法，神女廣妜為讓神胎神力精純，只引日月星河之力為輔，並未結合自身血脈靈力。鳳安真身是紫鳳，估計是鳳韶尊主一人精血所凝，所以沒有生父也頗為正常。”
旻焰落下一枚白棋，道：“還有一事，昔年鳳熾神尊身死，幾千年後，鳳族才誕生了鳳塵年這只稀有的純種金鳳，鳳族稱是以尋到鳳熾殘存魂血，集合百鳥祝福，才得此仙胎，算來鳳塵年的生辰倒是與鳳安很接近。”
“說到生辰，”巫勻影道，“你的年歲倒也和他二人很相似，只不過昔年玉京神尊尋到你時，你已經在天地間獨自生長了些日子，所以才不能確定你的準確生辰。若是把玉京尋到你的日子算作你生辰，你的年紀比鳳神還小。小小年紀，便有如此能耐，看來天生地養的真神果然是旁的所不能比擬的。”
旻焰道：“鳳塵年千歲封神，得玄武天尊神令，封為玄天界少君，自此便擁有真神之能。鳳熾神尊萬年才練成的鳳絞十二殺陣，他三千歲便能運用自如，這便是神令的力量。”
巫勻影忽然想：“若是你得了這神令呢？豈不是錦上添花。”
旻焰笑說：“神令與你手中的萬魔令很像，已經與鳳塵年結為一體，我如何奪來，我倒是想奪。”
“這簡單，”巫勻影笑得像小狐貍，“若神令和萬魔令相像，那便也有‘附主身死，則離體’這一說，殺了他不就得了。”
旻焰道：“現下留著他還有用，時機到了，可以用他引蛇出洞。”
“那便多留他一些時日。”
巫勻影道，“對了，近日仙界有傳聞，前仙帝文宸病體不愈，鳳安取而代之後，他仍住在仙帝寢宮，不曾搬離，據說還是鳳安授意，不讓他搬走。”
巫勻影眼尾輕輕向上挑起，少見的一副八卦模樣，旻焰看著她星亮的眼睛，笑了：“想知道什麽？”
巫勻影道：“我可不是八卦，只不過前世鳳安誘導我入魔，一看就是和鳳塵年一夥的，我想更了解她些罷了。說到這個，你為何前陣子連同那些仙尊神尊皆支持她成為仙帝？那豈不是多了個棘手的麻煩。”
旻焰淡品一口茶，清聲道：“她和鳳神一夥？那可未必。鳳安有軟肋，這根軟肋，便可讓她和風塵年之間的脆弱關系分崩離析。”
巫勻影挑眉：“你是說，前仙帝文宸？”
“正是。”
“前世我在神山閉目塞聽，只知道忽然有一日，這仙帝之位便換了人當，前世文宸並沒有被鳳塵年所害得病體不愈，這仙帝之位如何會換了人當？”
旻焰道：“這就說來話長了。”
前世，鳳安和文宸一同修習於重明神尊座下。
鳳安天資聰穎，修習長進很快。
文宸是前仙帝獨子，由於娘胎裏帶的毛病，生來便是羸弱的小龍，加上父君離世得早，小小年紀便要獨當一面，性子難免膽小孤僻。
文宸在修習方面，也處處不敵鳳安。
常常在重明讓他二人對打對練時，被鳳安打得落花流水、暗自抹淚。
鳳安身份尊貴，是鳳族最受追捧的小公主，性子張揚，神氣十足。
每每她毫不留情地把文宸打傷，重明都把她拉到一旁，教導她要讓著小仙帝，而她從來不聽勸，下一次還是用實打實的十成功力對付文宸。
有一次，她看到文宸躲在樹後，抽抽嗒嗒地小聲哭，那次有重明在，她根本沒怎麽用力打他，卻也哭成這樣。
身為仙帝，這般沒有男子氣概，這麽容易哭，她當即就冒火了，沖到對方面前。
她正想發作，就見小仙帝手裏捧著兩個木雕的小人，頗像他已故的父君母後。
被陰影籠住，他擡起一張小臉看她，日光剛好透過林間縫隙落到他被淚沾濕的臉上。
他兩顆水葡萄似的眼睛裏剛好各盈著一汪眼淚，像湧泉中的兩枚散發清麗光亮的夜明珠。
他的鼻尖紅彤彤的，圓而挺翹，看著真好欺負，真想讓人再揍他一頓。
鳳安這次沒有，她看了看他緊握著小人那發白的指尖，堅硬而冷漠的心仿佛裂了很小一條縫，撒進來一點酸澀的苦雨。
“這麽難過。”鳳安說完意識到自己好像不是在說他，而是下意識在說自己當時心裏奇異古怪的感覺，這麽難過。
“我不難過，”文宸見她來了，趕緊抹掉眼角的淚，他記得那些仙說的話，“身為仙帝，我怎麽會難過，我最堅強了。”
鳳安偏頭嗤了一聲，低下身，揉了揉他的眼角，他努力憋著的那顆淚就那麽順著嫩白肌膚滑到自己的指尖。
鳳安將那顆淚在他臉上粗暴地揉開，滑過他的唇角，看到他撇了撇嘴，輕哂道：“不難過，哭什麽？是我今日欺負你欺負太狠了？讓你想母後了？”
鳳安打人是真的很疼，文宸卻拼命搖頭，死死咬著下唇：“沒有。”
這般模樣，多像個小可憐。
鳳安從來不會安慰人，也不會考慮他人想法，向來都是別人捧著她。
而如今，她默了默，啟唇道：“下次我輕點欺負你，今日是人界中元節，算我給你賠罪，帶你去玩玩。”
那是文宸第一次下人界，他年少便是仙帝，仙界規矩森嚴，總有很多束縛。
來人界玩一天這種事，他從前從未想過。
初來人界，他看什麽都很稀奇。
鳳安頭一次看他如此愛笑，平日裏的他陰沈沈的，總是悶悶不樂，郁郁寡歡，讓人一點也不喜歡。
文宸笑起來其實很好看，應龍血脈不凡，他的眉眼天生便精致中透露著上古神族的貴氣，身姿更是讓人想起他的原身遨游九天的樣子，自由徜徉，無所顧忌。
他們在人間最華麗盛大的天子九層塔上坐著，俯瞰大地，可見整片九州繁華，國泰民安。
文宸半倚靠在塔上的九龍像上，沐浴清風徐來，他緩緩敘說起塵封於心許久的心事。
“鳳安師姐，其實仙帝這個位置一點也不好坐，看似在萬仙之上，但實則那些仙尊戰神龍王什麽的，我一個也惹不起。他們說什麽，我便只能做什麽，我是不是很懦弱，很無能。”
鳳安想起他平日裏種種，低聲下氣，仙帝不像仙帝，應龍不像應龍，確實軟弱。
她冷笑：“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。”
文宸長嘆了口氣：“父君走得早，我沒有威信，沒有忠實的跟隨者，做什麽事都要考慮多方意見，畏畏縮縮。幸好鳳神少君肯幫我料理仙界的事情，若沒有他，我真不知該怎麽辦了。“
鳳安嗤一聲：“鳳塵年？也是一個沒用的廢物罷了。”
文宸睜大眼睛：“你不要這樣說少君，天界耳目眾多，被聽見了你會有麻煩的。”
“你還擔心我？”鳳安不以為意，“我身後是鳳族，旁人能奈我何？”
聞言，文宸又低下頭：“對啊，你身後有鳳族，而我什麽也沒有。諾大仙界四處的龍族伯伯哥哥們都在看我好戲，等著把我取而代之，我什麽也沒有。”
鳳安覺得小仙帝真是單純無知又好騙，腦子更是不聰明，方才害怕隔墻有耳，眼下什麽心事都吐露給她了，到底是信任她還是傻瓜蠢蛋一個。
“這些話，你同旁人說過嗎？”
文宸小聲道：“沒有，只有師姐一個。”
鳳安點頭：“還算有腦子，以後也別向旁人提及。”
她伸手，靈力療愈了白日裏文宸額角上被自己打出來的傷，勾唇，意味不明地笑：“還有，只有我能欺負你，小師弟。”
文宸眨了眨眼睛，並不懂她的意思。
而在那日之後，仙界對他的閑言碎語似乎少了，那些不聽話的仙也願意傾聽他的意見了，嘲諷譏笑過他的北海龍太子被人斷了兩根龍角，如今也被嘲笑“龍不像龍，蛇不像蛇，形同怪物”。
文宸依舊在閑時去重明神尊的神山修煉，鳳安照常喜歡和他切磋，只不過不再是單方面暴揍，而是教他如何才能打敗對手。
文宸依舊一次也沒有打敗鳳安，即使鳳安告訴了他很多自己的弱點，他仍覺得對方的仙法功力絕世無雙。
仙界事務繁多，他的時間越來越少，不再常去修煉，不過他樂在其中，他感覺自己進步了，得到了更多認可。
幾年後的一天，他才回到重明的神山，再次見到了鳳安。
那天她正在以滿山雜草為劍，劍指天幕，淩厲逼人，揚起漫天紛紛揚揚的塵土和草屑。
“好厲害啊。”文宸為她鼓掌，卻見她轉身看到自己時，滿眼的戾氣和不悅。
鳳安在瞬息間，變幻到他的面前，刀尖般鋒利的指尖掐住他的下巴，掐得他生疼，白皙柔嫩的臉側甚至滲出血跡。
“仙帝三年不來神山，可真是繁忙。”
她的聲音冷然無情，像浸了深窟寒冰，文宸的臉被迫仰起來，看著她的眼，那雙眼凜冽冰涼，覆著濃重散不開的陰翳。
文宸以為她看到自己會開心，沒想到是這副要將他剝皮吃肉的表情，他不明所以道：“仙界事情棘手，所以.......”
不等他說完，鳳安冷笑著打斷：“所以，你這個仙帝還是不要當了。”
文宸楞了楞神，緊接著她便出招，手裏迸發出幽紫仙力，毫不給他反應時間道：“我倒要看看你這幾年究竟有沒有長進。”
那日，鳳安的招數狠辣無常，又一如從前，最開始的時候，毫不收斂，咄咄逼人。
文宸平日裏缺乏時間修煉，加之避閃不及，被她打得節節敗退，渾身浴血。
鳳安的劍抵著他的喉嚨，森然發笑：“如此無能之輩，該再修煉個千年萬年，才堪做這仙界之主。”
文宸也難得生氣了：“我知我從來不如你，若你想做仙帝，本君讓賢便是。”
鳳安露齒笑了：“好啊，我正有此意。”
文宸只是隨口說說，她這般回應，文宸更是氣極，轉身便走，許久不再來神山。
鳳安性子自來高傲，自然也不會去尋他，關系鬧僵便僵了，她也一副無謂的模樣，好像什麽都無法讓她心裏產生波瀾。
這一僵就是幾年時間，直到玄湫一事將仙妖兩族攪得不太平，妖族死傷慘重，向仙族要說法，仙界少司命喪命，神界最受鳳神少君珍視的邪神殿下重傷，仙帝難辭其咎。
一時間，罵名無數，每日多少折子逼他罵他。
文宸陷入最深的低谷，終日潦倒，拼命想挽救一切，但什麽也做不到。
太多阻力，太多質疑。
如暗流將他吞噬，全然淹沒他。
直到有一日，鳳安站到他面前，逆著光，說：“諸神商議，仙帝這個位置你已經不宜繼續坐下去了，便由我替你，面對那些狂風暴雨。”
當時的鳳安其實是好意，但錯在她不懂文宸。
文宸其實心底裏珍惜這個位置，歷代仙帝都是應龍血脈，怎能到他這裏換作鳳族。
“不行，我不願意。”文宸眼底青黑，精神明明已經搖搖欲墜，還在勉力為之。
鳳安看著他，眉頭不經意地蹙起，冷冷地落下一句話：“好，若你能打敗我一次，我便依你，繼續讓你當仙帝。”
之後兩人在仙神兩界的見證之下，於仙界的臨穹雪山上大比一場。
臨穹雪山的雪像潑灑一般，迷亂人的眼睛。
文宸自知不敵她，想釜底抽薪，以自己為誘餌，在鳳安的劍刺向自己時，以劍捅入她的胸口。
一片雪色蒼茫中，當鳳安燃著青幽色烈火的劍刺入他的肩時，文宸卻收了劍。
血像梅花一樣頓然綻開在他肩上，鳳安擁住他倒下的身軀，自己明明毫發未損，卻感覺心像被捅了一劍。
“為什麽這麽做？”
她明明給了他機會，但他為何不肯傷她？
千年來，他處處不敵她，所以從未打敗她。
細細算起來，他竟然一次也沒有傷過她，連一根發絲也沒有。
文宸嘴角溢血，說話間將唇瓣染得緋紅：“今日我才終於知道為什麽我總是打不過你，你的弱點我都想忘記，因為我永不會觸及。”
前世鳳安成為新仙帝，文宸仍住在仙帝宮殿，一鶴天。
等他養好了肩膀上的傷，鳳安還不準許他搬離。
一鶴天的殿內，文宸養了一只雲雀，軟糯可親，看著機靈聰敏，卻只愚鈍笨在一點，它從不會逃跑。
他拿著逗鳥的樹枝，看著雲雀在籠中跳躍，不斷地討好自己，一時失神，他身後不知何時站了鳳安。
當他發現她的存在時，緩緩轉過身，忽然問她：“仙帝把我當什麽？金絲雀，還是籠中鳥。”
“若你硬要如此說，本君只好認了。”
鳳安不喜看他這副晦暗無光的模樣，還不如惹他動怒，那樣的情緒還算鮮活。
她扯唇笑道：“畢竟我確實只有一個想法，那便是把小師弟束在身邊，歲歲見，日日見，時時見，別無他求。”
文宸緊攥拳頭：“仙帝從前欺辱我，如今羞辱我，這便是你的樂趣嗎？”
“是又如何？”
文宸閉了閉眼，忽然膝蓋重重地落下，在她身前單膝跪了下來，行了個大禮：“請仙帝看著昔年同門一場的情分，放了我。”
鳳安低眸看著他，神情驟然間冷得像冰。
她緩緩蹲下，伸手狠狠捏住他的喉嚨，道：“當日你所說的話，究竟是因為不敢，還是不願？”
當日臨穹雪山，他說：“你的弱點我都想忘記，因為我永不會觸及。”
是因為不敢，還是不願？
文宸看著她的眼，那雙眼高傲自大，容不得半粒塵埃。
天子驕子的眼，睥睨萬物，卻能在偶爾的時候，讓他有種錯覺，覺得裏面裝過自己。
他緩緩道：“仙帝威嚴，自是不敢。”
“好，很好。”
鳳安直起身，廣袖甩過他的側臉。
“那你便保持這份敬畏之心，永遠做我最忠實的信徒吧。”
文宸曾說過，自己沒有忠實的跟隨者，鳳安一直記得。
即使心底不願承認，但她做這許多，坐上這個仙帝之位，除了一些違心的原因，其餘出自自願的理由，都是為他。
文宸自從暗處落入她眼裏後，其實再不是一個人，他從不知道，她為了他做的那麽多事。
她為他以鳳族之名奔走四方，惹來鳳韶尊主的不滿；
更為他斷了北海龍太子的兩根龍角，雖被鳳韶掩過罪行，卻受了十根鳳翎穿過蝴蝶骨的懲罰，痛不欲生。
她在重明神山修養三年，期間文宸忙於仙界之事，一次都沒來見過她，所以重逢時她那般生氣。
她慣來強勢，從不示人以軟肋，所以文宸什麽也不知道。
她不知自己做這些是為了什麽，她從來都像世間漂泊的過客，在漫天風沙中行跡匆匆地趕路，直到路過荒漠見到一只羸弱而漂亮的稀有小獸。
她覺得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是短暫的，但她走了好久，發現小獸一直跟著她陪著她，她無數次將他趕出自己的世界，但他打不倒也消不滅，看似不堪一擊，實則堅不可摧。
就算她惡劣地欺負他，他也只會小聲地哭，過後很快又是雨過天晴，依舊仰著笑臉，向她請教，挨打挨罵，從無怨言，從不還手還口。
即使生出爪牙，也不會抓她一下，對著自己的永遠是肚皮上最軟的絨毛。
他曾說自己孑然一身，她想，那便結伴而行。
她可以護他，只要他一直在身邊，別再讓她一人。
文宸和鳳安的前世，旻焰知道的並沒有那麽多，只不過他和幾個仙尊交好，有所耳聞。
巫勻影覺得他知道的已經很多了，畢竟這些都是秘聞。
“原來鳳安看似那般無情，竟然會喜歡文宸這般性子的仙。如此深情，倒確實可以化敵為友。”巫勻影道。
旻焰點了點頭，道：“我所知的就這些，那之後的事，我便不知曉了。”
旻焰不知曉的那八十八年間，文宸漸漸地知道了真相，知道了鳳安為他所做的一切，也明白了鳳安逼他退位的用心良苦，都是為了保護他，為他承擔一切。
原來她不是只喜歡欺負他，享受其中的樂趣，她似乎也喜歡他，他這個人。
文宸終於主動慢慢地靠近她，更了解她，再到追求她時，鳳安卻退縮了，不再見他，甚至趕他走，要給他自由。
文宸不解，鳳安卻怎麽也不肯告訴他緣由。
有一日，她忽然說，她是十惡不赦的惡鬼，會下地府，會萬劫不覆。
那日，六界崩塌，萬物化灰。
文宸已經不在意究竟為何會變成這樣，只是發了瘋地找到她。
他一遍又一遍撫摸過她的蝴蝶骨，強硬地吻她，咬破她的唇。
直到他唇齒間帶著血氣，才哽咽道：“地府那麽黑，我陪著你，我十惡不赦的愛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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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塵年閉關的第四年，在旻焰和幾位仙尊神尊的助推下，鳳安成為了新任的仙帝。
林下風閣，旻焰與巫勻影一邊下棋，一邊提及此事。
“說來鳳安雖是鳳族尊主鳳韶之女，卻也從未聽聞過她的生父。”
巫勻影半撐著腦袋，閑聊道：“千萬年起，人族修士廣修無情道，仙神兩族也興起以自身血脈結合天地靈氣匯聚仙胎神胎的做法，神女廣妜為讓神胎神力精純，只引日月星河之力為輔，並未結合自身血脈靈力。鳳安真身是紫鳳，估計是鳳韶尊主一人精血所凝，所以沒有生父也頗為正常。”
旻焰落下一枚白棋，道：“還有一事，昔年鳳熾神尊身死，幾千年後，鳳族才誕生了鳳塵年這只稀有的純種金鳳，鳳族稱是以尋到鳳熾殘存魂血，集合百鳥祝福，才得此仙胎，算來鳳塵年的生辰倒是與鳳安很接近。”
“說到生辰，”巫勻影道，“你的年歲倒也和他二人很相似，只不過昔年玉京神尊尋到你時，你已經在天地間獨自生長了些日子，所以才不能確定你的準確生辰。若是把玉京尋到你的日子算作你生辰，你的年紀比鳳神還小。小小年紀，便有如此能耐，看來天生地養的真神果然是旁的所不能比擬的。”
旻焰道：“鳳塵年千歲封神，得玄武天尊神令，封為玄天界少君，自此便擁有真神之能。鳳熾神尊萬年才練成的鳳絞十二殺陣，他三千歲便能運用自如，這便是神令的力量。”
巫勻影忽然想：“若是你得了這神令呢？豈不是錦上添花。”
旻焰笑說：“神令與你手中的萬魔令很像，已經與鳳塵年結為一體，我如何奪來，我倒是想奪。”
“這簡單，”巫勻影笑得像小狐貍，“若神令和萬魔令相像，那便也有‘附主身死，則離體’這一說，殺了他不就得了。”
旻焰道：“現下留著他還有用，時機到了，可以用他引蛇出洞。”
“那便多留他一些時日。”
巫勻影道，“對了，近日仙界有傳聞，前仙帝文宸病體不愈，鳳安取而代之後，他仍住在仙帝寢宮，不曾搬離，據說還是鳳安授意，不讓他搬走。”
巫勻影眼尾輕輕向上挑起，少見的一副八卦模樣，旻焰看著她星亮的眼睛，笑了：“想知道什麽？”
巫勻影道：“我可不是八卦，只不過前世鳳安誘導我入魔，一看就是和鳳塵年一夥的，我想更了解她些罷了。說到這個，你為何前陣子連同那些仙尊神尊皆支持她成為仙帝？那豈不是多了個棘手的麻煩。”
旻焰淡品一口茶，清聲道：“她和鳳神一夥？那可未必。鳳安有軟肋，這根軟肋，便可讓她和風塵年之間的脆弱關系分崩離析。”
巫勻影挑眉：“你是說，前仙帝文宸？”
“正是。”
“前世我在神山閉目塞聽，只知道忽然有一日，這仙帝之位便換了人當，前世文宸並沒有被鳳塵年所害得病體不愈，這仙帝之位如何會換了人當？”
旻焰道：“這就說來話長了。”
前世，鳳安和文宸一同修習於重明神尊座下。
鳳安天資聰穎，修習長進很快。
文宸是前仙帝獨子，由於娘胎裏帶的毛病，生來便是羸弱的小龍，加上父君離世得早，小小年紀便要獨當一面，性子難免膽小孤僻。
文宸在修習方面，也處處不敵鳳安。
常常在重明讓他二人對打對練時，被鳳安打得落花流水、暗自抹淚。
鳳安身份尊貴，是鳳族最受追捧的小公主，性子張揚，神氣十足。
每每她毫不留情地把文宸打傷，重明都把她拉到一旁，教導她要讓著小仙帝，而她從來不聽勸，下一次還是用實打實的十成功力對付文宸。
有一次，她看到文宸躲在樹後，抽抽嗒嗒地小聲哭，那次有重明在，她根本沒怎麽用力打他，卻也哭成這樣。
身為仙帝，這般沒有男子氣概，這麽容易哭，她當即就冒火了，沖到對方面前。
她正想發作，就見小仙帝手裏捧著兩個木雕的小人，頗像他已故的父君母後。
被陰影籠住，他擡起一張小臉看她，日光剛好透過林間縫隙落到他被淚沾濕的臉上。
他兩顆水葡萄似的眼睛裏剛好各盈著一汪眼淚，像湧泉中的兩枚散發清麗光亮的夜明珠。
他的鼻尖紅彤彤的，圓而挺翹，看著真好欺負，真想讓人再揍他一頓。
鳳安這次沒有，她看了看他緊握著小人那發白的指尖，堅硬而冷漠的心仿佛裂了很小一條縫，撒進來一點酸澀的苦雨。
“這麽難過。”鳳安說完意識到自己好像不是在說他，而是下意識在說自己當時心裏奇異古怪的感覺，這麽難過。
“我不難過，”文宸見她來了，趕緊抹掉眼角的淚，他記得那些仙說的話，“身為仙帝，我怎麽會難過，我最堅強了。”
鳳安偏頭嗤了一聲，低下身，揉了揉他的眼角，他努力憋著的那顆淚就那麽順著嫩白肌膚滑到自己的指尖。
鳳安將那顆淚在他臉上粗暴地揉開，滑過他的唇角，看到他撇了撇嘴，輕哂道：“不難過，哭什麽？是我今日欺負你欺負太狠了？讓你想母後了？”
鳳安打人是真的很疼，文宸卻拼命搖頭，死死咬著下唇：“沒有。”
這般模樣，多像個小可憐。
鳳安從來不會安慰人，也不會考慮他人想法，向來都是別人捧著她。
而如今，她默了默，啟唇道：“下次我輕點欺負你，今日是人界中元節，算我給你賠罪，帶你去玩玩。”
那是文宸第一次下人界，他年少便是仙帝，仙界規矩森嚴，總有很多束縛。
來人界玩一天這種事，他從前從未想過。
初來人界，他看什麽都很稀奇。
鳳安頭一次看他如此愛笑，平日裏的他陰沈沈的，總是悶悶不樂，郁郁寡歡，讓人一點也不喜歡。
文宸笑起來其實很好看，應龍血脈不凡，他的眉眼天生便精致中透露著上古神族的貴氣，身姿更是讓人想起他的原身遨游九天的樣子，自由徜徉，無所顧忌。
他們在人間最華麗盛大的天子九層塔上坐著，俯瞰大地，可見整片九州繁華，國泰民安。
文宸半倚靠在塔上的九龍像上，沐浴清風徐來，他緩緩敘說起塵封於心許久的心事。
“鳳安師姐，其實仙帝這個位置一點也不好坐，看似在萬仙之上，但實則那些仙尊戰神龍王什麽的，我一個也惹不起。他們說什麽，我便只能做什麽，我是不是很懦弱，很無能。”
鳳安想起他平日裏種種，低聲下氣，仙帝不像仙帝，應龍不像應龍，確實軟弱。
她冷笑：“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。”
文宸長嘆了口氣：“父君走得早，我沒有威信，沒有忠實的跟隨者，做什麽事都要考慮多方意見，畏畏縮縮。幸好鳳神少君肯幫我料理仙界的事情，若沒有他，我真不知該怎麽辦了。“
鳳安嗤一聲：“鳳塵年？也是一個沒用的廢物罷了。”
文宸睜大眼睛：“你不要這樣說少君，天界耳目眾多，被聽見了你會有麻煩的。”
“你還擔心我？”鳳安不以為意，“我身後是鳳族，旁人能奈我何？”
聞言，文宸又低下頭：“對啊，你身後有鳳族，而我什麽也沒有。諾大仙界四處的龍族伯伯哥哥們都在看我好戲，等著把我取而代之，我什麽也沒有。”
鳳安覺得小仙帝真是單純無知又好騙，腦子更是不聰明，方才害怕隔墻有耳，眼下什麽心事都吐露給她了，到底是信任她還是傻瓜蠢蛋一個。
“這些話，你同旁人說過嗎？”
文宸小聲道：“沒有，只有師姐一個。”
鳳安點頭：“還算有腦子，以後也別向旁人提及。”
她伸手，靈力療愈了白日裏文宸額角上被自己打出來的傷，勾唇，意味不明地笑：“還有，只有我能欺負你，小師弟。”
文宸眨了眨眼睛，並不懂她的意思。
而在那日之後，仙界對他的閑言碎語似乎少了，那些不聽話的仙也願意傾聽他的意見了，嘲諷譏笑過他的北海龍太子被人斷了兩根龍角，如今也被嘲笑“龍不像龍，蛇不像蛇，形同怪物”。
文宸依舊在閑時去重明神尊的神山修煉，鳳安照常喜歡和他切磋，只不過不再是單方面暴揍，而是教他如何才能打敗對手。
文宸依舊一次也沒有打敗鳳安，即使鳳安告訴了他很多自己的弱點，他仍覺得對方的仙法功力絕世無雙。
仙界事務繁多，他的時間越來越少，不再常去修煉，不過他樂在其中，他感覺自己進步了，得到了更多認可。
幾年後的一天，他才回到重明的神山，再次見到了鳳安。
那天她正在以滿山雜草為劍，劍指天幕，淩厲逼人，揚起漫天紛紛揚揚的塵土和草屑。
“好厲害啊。”文宸為她鼓掌，卻見她轉身看到自己時，滿眼的戾氣和不悅。
鳳安在瞬息間，變幻到他的面前，刀尖般鋒利的指尖掐住他的下巴，掐得他生疼，白皙柔嫩的臉側甚至滲出血跡。
“仙帝三年不來神山，可真是繁忙。”
她的聲音冷然無情，像浸了深窟寒冰，文宸的臉被迫仰起來，看著她的眼，那雙眼凜冽冰涼，覆著濃重散不開的陰翳。
文宸以為她看到自己會開心，沒想到是這副要將他剝皮吃肉的表情，他不明所以道：“仙界事情棘手，所以.......”
不等他說完，鳳安冷笑著打斷：“所以，你這個仙帝還是不要當了。”
文宸楞了楞神，緊接著她便出招，手裏迸發出幽紫仙力，毫不給他反應時間道：“我倒要看看你這幾年究竟有沒有長進。”
那日，鳳安的招數狠辣無常，又一如從前，最開始的時候，毫不收斂，咄咄逼人。
文宸平日裏缺乏時間修煉，加之避閃不及，被她打得節節敗退，渾身浴血。
鳳安的劍抵著他的喉嚨，森然發笑：“如此無能之輩，該再修煉個千年萬年，才堪做這仙界之主。”
文宸也難得生氣了：“我知我從來不如你，若你想做仙帝，本君讓賢便是。”
鳳安露齒笑了：“好啊，我正有此意。”
文宸只是隨口說說，她這般回應，文宸更是氣極，轉身便走，許久不再來神山。
鳳安性子自來高傲，自然也不會去尋他，關系鬧僵便僵了，她也一副無謂的模樣，好像什麽都無法讓她心裏產生波瀾。
這一僵就是幾年時間，直到玄湫一事將仙妖兩族攪得不太平，妖族死傷慘重，向仙族要說法，仙界少司命喪命，神界最受鳳神少君珍視的邪神殿下重傷，仙帝難辭其咎。
一時間，罵名無數，每日多少折子逼他罵他。
文宸陷入最深的低谷，終日潦倒，拼命想挽救一切，但什麽也做不到。
太多阻力，太多質疑。
如暗流將他吞噬，全然淹沒他。
直到有一日，鳳安站到他面前，逆著光，說：“諸神商議，仙帝這個位置你已經不宜繼續坐下去了，便由我替你，面對那些狂風暴雨。”
當時的鳳安其實是好意，但錯在她不懂文宸。
文宸其實心底裏珍惜這個位置，歷代仙帝都是應龍血脈，怎能到他這裏換作鳳族。
“不行，我不願意。”文宸眼底青黑，精神明明已經搖搖欲墜，還在勉力為之。
鳳安看著他，眉頭不經意地蹙起，冷冷地落下一句話：“好，若你能打敗我一次，我便依你，繼續讓你當仙帝。”
之後兩人在仙神兩界的見證之下，於仙界的臨穹雪山上大比一場。
臨穹雪山的雪像潑灑一般，迷亂人的眼睛。
文宸自知不敵她，想釜底抽薪，以自己為誘餌，在鳳安的劍刺向自己時，以劍捅入她的胸口。
一片雪色蒼茫中，當鳳安燃著青幽色烈火的劍刺入他的肩時，文宸卻收了劍。
血像梅花一樣頓然綻開在他肩上，鳳安擁住他倒下的身軀，自己明明毫發未損，卻感覺心像被捅了一劍。
“為什麽這麽做？”
她明明給了他機會，但他為何不肯傷她？
千年來，他處處不敵她，所以從未打敗她。
細細算起來，他竟然一次也沒有傷過她，連一根發絲也沒有。
文宸嘴角溢血，說話間將唇瓣染得緋紅：“今日我才終於知道為什麽我總是打不過你，你的弱點我都想忘記，因為我永不會觸及。”
前世鳳安成為新仙帝，文宸仍住在仙帝宮殿，一鶴天。
等他養好了肩膀上的傷，鳳安還不準許他搬離。
一鶴天的殿內，文宸養了一只雲雀，軟糯可親，看著機靈聰敏，卻只愚鈍笨在一點，它從不會逃跑。
他拿著逗鳥的樹枝，看著雲雀在籠中跳躍，不斷地討好自己，一時失神，他身後不知何時站了鳳安。
當他發現她的存在時，緩緩轉過身，忽然問她：“仙帝把我當什麽？金絲雀，還是籠中鳥。”
“若你硬要如此說，本君只好認了。”
鳳安不喜看他這副晦暗無光的模樣，還不如惹他動怒，那樣的情緒還算鮮活。
她扯唇笑道：“畢竟我確實只有一個想法，那便是把小師弟束在身邊，歲歲見，日日見，時時見，別無他求。”
文宸緊攥拳頭：“仙帝從前欺辱我，如今羞辱我，這便是你的樂趣嗎？”
“是又如何？”
文宸閉了閉眼，忽然膝蓋重重地落下，在她身前單膝跪了下來，行了個大禮：“請仙帝看著昔年同門一場的情分，放了我。”
鳳安低眸看著他，神情驟然間冷得像冰。
她緩緩蹲下，伸手狠狠捏住他的喉嚨，道：“當日你所說的話，究竟是因為不敢，還是不願？”
當日臨穹雪山，他說：“你的弱點我都想忘記，因為我永不會觸及。”
是因為不敢，還是不願？
文宸看著她的眼，那雙眼高傲自大，容不得半粒塵埃。
天子驕子的眼，睥睨萬物，卻能在偶爾的時候，讓他有種錯覺，覺得裏面裝過自己。
他緩緩道：“仙帝威嚴，自是不敢。”
“好，很好。”
鳳安直起身，廣袖甩過他的側臉。
“那你便保持這份敬畏之心，永遠做我最忠實的信徒吧。”
文宸曾說過，自己沒有忠實的跟隨者，鳳安一直記得。
即使心底不願承認，但她做這許多，坐上這個仙帝之位，除了一些違心的原因，其餘出自自願的理由，都是為他。
文宸自從暗處落入她眼裏後，其實再不是一個人，他從不知道，她為了他做的那麽多事。
她為他以鳳族之名奔走四方，惹來鳳韶尊主的不滿；
更為他斷了北海龍太子的兩根龍角，雖被鳳韶掩過罪行，卻受了十根鳳翎穿過蝴蝶骨的懲罰，痛不欲生。
她在重明神山修養三年，期間文宸忙於仙界之事，一次都沒來見過她，所以重逢時她那般生氣。
她慣來強勢，從不示人以軟肋，所以文宸什麽也不知道。
她不知自己做這些是為了什麽，她從來都像世間漂泊的過客，在漫天風沙中行跡匆匆地趕路，直到路過荒漠見到一只羸弱而漂亮的稀有小獸。
她覺得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是短暫的，但她走了好久，發現小獸一直跟著她陪著她，她無數次將他趕出自己的世界，但他打不倒也消不滅，看似不堪一擊，實則堅不可摧。
就算她惡劣地欺負他，他也只會小聲地哭，過後很快又是雨過天晴，依舊仰著笑臉，向她請教，挨打挨罵，從無怨言，從不還手還口。
即使生出爪牙，也不會抓她一下，對著自己的永遠是肚皮上最軟的絨毛。
他曾說自己孑然一身，她想，那便結伴而行。
她可以護他，只要他一直在身邊，別再讓她一人。
文宸和鳳安的前世，旻焰知道的並沒有那麽多，只不過他和幾個仙尊交好，有所耳聞。
巫勻影覺得他知道的已經很多了，畢竟這些都是秘聞。
“原來鳳安看似那般無情，竟然會喜歡文宸這般性子的仙。如此深情，倒確實可以化敵為友。”巫勻影道。
旻焰點了點頭，道：“我所知的就這些，那之後的事，我便不知曉了。”
旻焰不知曉的那八十八年間，文宸漸漸地知道了真相，知道了鳳安為他所做的一切，也明白了鳳安逼他退位的用心良苦，都是為了保護他，為他承擔一切。
原來她不是只喜歡欺負他，享受其中的樂趣，她似乎也喜歡他，他這個人。
文宸終於主動慢慢地靠近她，更了解她，再到追求她時，鳳安卻退縮了，不再見他，甚至趕他走，要給他自由。
文宸不解，鳳安卻怎麽也不肯告訴他緣由。
有一日，她忽然說，她是十惡不赦的惡鬼，會下地府，會萬劫不覆。
那日，六界崩塌，萬物化灰。
文宸已經不在意究竟為何會變成這樣，只是發了瘋地找到她。
他一遍又一遍撫摸過她的蝴蝶骨，強硬地吻她，咬破她的唇。
直到他唇齒間帶著血氣，才哽咽道：“地府那麽黑，我陪著你，我十惡不赦的愛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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